八卦与艳俗文学

[原创]一拜天地02

嘹亮高亢的乐声在徐曼逐耳边响,婚礼司仪的声音似乎被唢呐独特的音色冲散到门外的雨中,在她的红盖头外飘忽。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民间婚丧嫁娶都惯用唢呐。喜乐哀乐都能轻松驾驭的乐器,在今晚却把这两者之间的界限模糊了。分明是喜庆的场合,可门外瑟瑟冷风混杂在唢呐锣鼓之间,莫名添了些凄凉萧瑟。悠长的唢呐声像是悲戚的哭声——眼泪为谁而流?


“夫妻对拜!”


风擦着青石板扬起她裙裾与盖头的一角,她瞥见眼前是一双青黑色的旧布鞋,鞋面上溅上的泥水掩盖着洗到褪色的布料。这不是吴二少爷会穿的鞋。布鞋指着她,像是把陌生的刀。


“入洞房!”


司仪飘渺的声音刚落入她耳,徐曼逐便觉得有人推着她的腰向前走,似乎是有两只手贴在她的腰上。即使隔着衣裙,她依然能感受到那两只手传来的冰凉温度。她想回头看,可她的手像是被千斤重的秤砣拖住了,有限漏进红盖头中的外界告诉她,那两只手被苍白的小手拽着。


徐曼逐后知后觉地发觉诡异,背后一身冷汗都被搭在自己手背上的两只手激了出来。


这哪里是喜乐,分明是丧曲。


那两只苍白冰凉的手大概是察觉到了徐曼逐的心思,十根手指将她的手腕禁锢得更牢了些,分明看着是稚子的手,施加在她身上的力气却是成年人都有所不及的。


兴许是分了心在计划逃脱上,又或许是晚上太暗叫她看不清脚下的路,她只听“吱呀”一声,脚下像是绊倒了什么东西,还来不及细看,身后两只手用力一推,身子便向前倾,生生倒在了砖石地板上。


来不及顾虑身上的疼痛,失去了束缚的双手即刻揭开盖头,昏暗的室内只点了一支红蜡烛,烛泪滴落在几案上,烛火徒劳地燃烧着,黑暗静谧地匍匐在烛焰四周。


徐曼逐奔向缓缓闭合的门扉,伸手想要阻止门后人的动作。那人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手上动作一顿,她心中叫好,想要趁其不备赶紧从这里出去。刚朝前迈了一步,门上糊着纸的镂空处映出的人影晃了晃,紧接着,那条狭窄的门缝探出一张惨白的脸——细细弯弯的眉眼、红扑扑的脸蛋、常年带着的夸张微笑都与她在桥上遇见的小男孩如出一辙,只不过眼前这个扎着羊角辫。


她被吓得朝后一缩,惨白小孩阴涔涔地发出两声意味不明的笑,猛地关上了门。


烛焰轻动。


门对她的敲打哭喊无动于衷。


徐曼逐转过身,满心绝望悲戚全都在看到房中央停着的一口棺材后,灰飞烟灭了。她的胃被恐惧紧紧地攥在手心中,那些恐惧顺着她的血液漫向四肢,叫她动弹不得。


前因后果一下全都解释得通了。看到棺材之前她还抱着希望,竭力说服自己是吴二少爷被歹人所骗——她早该明白,吴府最舍不了荣华富贵的人,怎么可能放下吴府家业和自己一个戏子私奔。阴婚可是笔赚快钱的好生意。日渐衰败的吴府不正需要钱吗?


她又是害怕又是懊悔,强烈的怨恨混合其中,倒把所有情绪都扭转成了难以平息的愤怒,一齐混进血液冲向脑中,给了她玉石俱焚的孤勇。


“你们也都别想好过!”


徐曼逐快步走到烛台旁,抄起烧了一半的蜡烛走向棺材旁。橙红色的火焰离木制的棺材板越来越近,她突然感觉右后方吹来一阵风,“呼”,蜡烛熄灭了。


关死了门窗的房间哪里来的风?!


她心中发毛,猛然抬头却看见一个红衣青年盘腿坐在棺材上。他的黑发被草草剪短,一身红衣显然是婚嫁时的礼服。他右手撑在腿上,另一只手托着头,俊逸却泛着病态苍白的脸上挂着笑,饶有兴致地望着呆愣在原地的徐曼逐。


“你想报复他可别烧我棺材呀。再说,他早就走远了,你就算一把火烧了这里也只会害死你自己。”


徐曼逐的头脑好不容易从吴二少爷给她酿的甜蜜毒药中脱身,转头又遭遇眼前诡异现象,一时间竟然有些处理不过来眼前的信息,吞吞吐吐最后只说出一句:“你是谁?”


青年听后乐了,从棺材上跳下来,俯身逼近她反问:“你以为自己刚才在和谁拜堂?”


她竟然和死人拜了堂。


“你不会不知道你要和我成亲吧?”


徐曼逐闷闷应了一声。恐惧感和被欺骗的怨恨像是抽走了她浑身的血,只留下她昏昏涨涨的头脑和冰凉的四肢,眼前青年的脸都有些模糊。


青年挑了挑眉,他眼前的女人面色呈现出病态的白,嘴唇灰白,几乎像个半只脚踩进坟里的人。病成这样,难怪能看得到自己。


“我叫周承颐。”


徐曼逐口中默念了这三个音节,觉得有些耳熟,可惜眼下昏涨的头脑难以捕捉那虚无缥缈的记忆。


她没有力气做出反应,又担心会被那苍白的鬼窥出端倪,只好随便摘了一句到嘴的话引开周承颐的注意。鬼都是要害人的。


“人死后不是会由鬼差引渡到阴曹地府?你怎么还在这里?”


“只有自然死亡或是心愿已了的人在死后才能顺利投入轮回。”他晃了晃头,突然凑近徐曼逐,看到后者被自己吓了一跳甚为满意,咧开嘴说:“你猜猜我的心愿是什么?”


“我怎么会晓得,”她转了转眼珠,看到周承颐身上的喜服,“难道是娶亲?”


“我原本也当是如此,可我还在这里。”


徐曼逐的体力支持不住她直立的身体,她顾不上满地的纸钱,倚靠着屋里朱色木柱坐了下去。


“我不记得我未了的心愿究竟是什么了。”


周承颐靠在他的棺材旁,瞥了一眼面色发白的女人,眼神动了动,最终却低下头看着躺在棺材之中的那个灰白色的人。他将手放在了紧闭双眼的人面庞之上,可是那只手却穿过了那人。他也不收回手,仍旧保持原样,似乎希冀能够再次和自己的肉身融为一体。


门外突如其来的窸窣响动打破了夜的寂寥。


徐曼逐警惕地望向门口,侧耳注意门外的声音——像是风吹动了一地落叶,却比落叶更有规律。“窸窣”、“窸窣”的声音听得她毛骨悚然。她不敢说话,只好看向周承颐,朝他投去求救的眼神。


相当讽刺的是,她一时间和鬼站在了同一阵营。大抵是对方目前没有想害她的意思吧。


“是纸人走动的声音,”他的声音顿了顿,走到徐曼逐面前蹲下,“你想活下去吗?”


她点了点头。


“我的父亲为了复活我策划了这场冥婚。不出意外你的生辰八字应当和我的完全一样。等到了子时,他们就会取你的心头血开始仪式。”


徐曼逐抽了口冷气,她想过最坏的打算不过是在这间屋子和死人待上一辈子,可是现在她却连性命都难保。门外的某棵枝头或许停着只乌鸦,它口中凄厉叫声像是在为她多舛的命运哭丧。


“我可以帮你逃出这里,但我需要你带走我的尸首,并且帮我完成心愿。”


她瞥了一眼黑棺当中的人体,只觉得一阵反胃,但目前唯一生的希望摆在面前,她不能错失这一良机。


“好。”


“大概再过一会儿,门外的纸人会推门进来带你走。你在那之前等在门后,等它一推门你就用蜡烛点燃它,趁机逃出屋子,再顺着右边墙根走到一处废墟,从那里逃出去。”


徐曼逐默默记下步骤,在心中重复了多遍。听起来似乎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整个过程里她都得带着周承颐的身体。


“为什么你一定要带着你的——”她还是不敢说出尸体二字,只好抬手指了指那口棺材。


他垂下眼睛:“你逃出去之后父亲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不想再有更多无辜的人,因为这种荒唐的事失去本来应有的生命。”


徐曼逐眨了眨眼:“难道你不想复活吗?”


“我当然想,可是如果是以这种方式,我还是情愿顺遂生命的规律。”他摆了摆手,“生老病死本来就不能避免——”


窸窣脚步停在了门前,徐曼逐握紧手中的蜡烛,倾斜的蜡烛滴下了几滴殷红的蜡泪。


门被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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