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与艳俗文学

[原创]一拜天地01

倚在巷口的男人面上有一条狰狞伤疤,一直从额角延伸到眼下,被波及的右眼睁不开了,另一只眼的阴鸷目光紧锁在不远处的小女孩身上。

女孩跟在家人身旁,小手被握在父亲手中,圆嘟嘟的小脸周围是镶了白色皮毛的衣领,藕粉色的短袄衬得她像是个粉妆玉砌的娃娃。

“爹爹,爹爹,我们去那儿!”男人望着她拽着父亲的手撒娇,后者揉了揉她的头又转头同商贩议价。

年幼的孩子似乎不懂得“耐心”二字,小手悄悄逃出父亲的掌心,藕粉色身影奔向远处的小摊。

男人快步跟了上去,与女孩的父亲擦肩而过,低垂着的头和青绿色的粗布长袍难以给人留下印象。

一块泛着异香的手帕死死捂住了女孩的嘴,毫无防备的身体被人拽进了小巷。男人的同伙藏在那条小巷深处,见目标得手替他打着掩护,护送他和“货”一起离开。

女孩在他怀中拼命挣扎,可四肢却渐渐使不上力,眼前的景物慢慢被沉重的眼皮挡住,昏迷前只看见了脚下的青石板和男人手上的蝎子型纹身。


徐曼逐醒来时太阳已经落下了一半。

今日陨落的太阳将周围的天空与云彩染成血红,好像在用自己的鲜血为自己颂唱一首哀歌。

她还是没能挣开梦里那人贩子的手。他的手和父亲的一样粗糙,可父亲那双大手牵着她时,粗糙的皮肤都好像被掌心的温度与爱意软化了。她没由来地想起忘记了容貌的父亲。

门外侍候着的婢女敲了敲门:

“姑娘可起了?二少爷已在外侯着了。”

徐曼逐闻声却不应,从床上坐起来整好衣服,走到铜镜前梳了梳头发,重新往苍白的脸上抹了些胭脂,又往嘴唇上擦了点口脂,意图掩饰脸上的病容疲态。

吴府请了戏班子来给吴老太太祝寿。请来的这个戏班子并不怎么出名,原先总有风声传吴家入不敷出,如今看来传言不假,可吴家面子功夫依然拼命做足——对外宣称为了讨个好彩头,全府上下大张旗鼓要办九天宴席,请来的戏班子也得连着唱九天。头一天演的《五女拜寿》没叫老太太满意,却让吴府的二少爷相中了花旦徐曼逐。

门外婢女再催:“姑娘可起了?”

徐曼逐折了房里摆着的海棠盆景的一枝,身子靠在桌沿,手上使劲,嫩粉色的花便被生拉硬拽下来,光秃秃的花枝被扔在一旁,花朵躺在她的手心里。她捧着这几朵残缺的花, 眼神望向紧闭的房门,像是故意做给将要推门而入的人看。

吴家二少爷推门进来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美人折花的图景。

被她折磨成这样的花是他送来讨徐曼逐开心的海棠。徐曼逐好海棠,与他闲聊时偶然提过觉得海棠花姿明艳,清香动人,他便吩咐人送来几盆品相上乘的海棠盆景送去徐曼逐房里。她挑来挑去只拿走一盆西府海棠——粉红的花不及红色的姐妹艳丽,但意外显得娇俏可爱。吴二少爷与她耳鬓厮磨时夸她像西府海棠:“都一样讨人欢喜。”徐曼逐娇嗔一句,把脸埋到男人的颈窝,只露出发烫耳尖,倒正好被男人偷亲一口。

果然是在生他的气。吴二少爷心里啐了一口,怪罪女人麻烦,面上倒是做出情深义厚的模样走近徐曼逐,伸出手臂想把对方揽进怀里不成想落了个空。

“曼逐,你这是在做什么?”他佯装难过,倚着旁边的墙,大开的窗户泻进如血残阳,半张俊逸侧脸被映成橙红色。

“这会儿想起我来了?在你外头那些温香软玉的怀里我看你被迷的七荤八素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徐曼逐以为吴二少爷爱她有他嘴上说得那么多,加上听了风言风语吃了醋,嘴上不饶人,存心给他找不痛快,她冷笑两声道:

“吴老太太八十大寿,府中上下都不许外出唯恐带了外边的晦气,你索性翻了墙去找邀月楼的姑娘。”

吴二少爷本想哄几声再被骂两句就糊弄过去,徐曼逐短短几句却像戳到他心坎里了,气得站直了身,指着女人鼻子骂道:“勾栏里的下贱坯子!还想管我去哪儿?你一个戏子还想爬到你爷爷我头上不成?”

吴二少爷气急败坏,扯着嗓子骂了几句,引得门口的婢女探头探脑,被他瞪了一眼立刻缩回头去。徐曼逐被他骂狠了,愣了会儿便捧着脸低头啜泣起来,原先拿来泄愤的海棠被手指揉碎了丢在一旁,片片残花与余下的盆景对望,装点着深木色的方桌。

男人任由徐曼逐哭了一会儿才缓和口气去哄。见后者终于止住了哭声,他抬手替对方擦去脸上泪痕,甜言蜜语信手拈来的嘴吻了吻她的额头,终于说出此番来意:

“曼逐,曼逐,你看着我。你当初说过愿意嫁给我,这话还当真吗?”

“不过是玩笑话,怎么能当真。”

“可我把那话当了真。”吴二少爷握住徐曼逐的手,“你愿意同我一道离开这里吗?”

“我不明白……”

“私奔,明日老太太寿宴结束,我们就一起走。”他唯恐徐曼逐不同意,又是撒娇,又是说些让人面红耳热的情话。徐曼逐被这些话哄得七荤八素,全然忘了一刻钟前他还是那副负心模样,头脑一热便应了下来。

吴二少爷捧着她的脸亲了又亲,拉着她的手要去床边,徐曼逐半推半就走了过去,门外婢女垂着眼合上了门。

窗外的天空披上了夜色。


徐曼逐到了约定好的地点已是子时。桥边水声潺潺,冲刷着河岸边的石头。细雨从夜幕深处落下,坠落到水面上泛起圈圈涟漪。

两人原本约定于亥时相会,她却因为戏班子的事耽搁了——戏班子里同样演花旦的睡前喝了几杯浓茶,睡在床上翻来覆去来回折腾。徐曼逐和她睡在一间,她躺在床上屏息凝神许久,才听见床的另一侧动静轻下来。

她低头数着河面上的涟漪打发时间,不时望向路的尽头,期待心上人的出现。她心中忐忑,唯恐是因为她误了时辰,叫吴二少爷失了耐心,抛下她回了府。

正这么想着,她感觉袖子被人拽了拽,笑意即刻攀上她的嘴角,猛然回头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

她背后的男孩双手藏在衣裳里,两条长到膝盖的素色袖子垂在身体两侧,夜色里苍白的脸笑盈盈的,细长的眼睛眯成了月牙状,嘴角两端翘起,堆起脸颊的两块肌肉。

这么晚了哪儿来的小孩?徐曼逐觉得奇怪,转念想到可能是哪家小孩贪玩却迷了路,心下觉得可怜,便蹲下来同他说话。

她刚张嘴,半截声音卡在喉咙里还没来得及吐出来,那小男孩就顺着路走了几步。兴许是发现她仍在原地,他转过身,面朝着她,脸部肌肉依旧努力堆出一个笑。

徐曼逐打了个寒战,说什么也不肯再过去。

戏班子走南闯北十多年,茶余饭后的闲话有一半就是各种地方流传着的怪谈。她在戏班子里长大,纵然再胆小不肯听这些故事,多少还是知道些广为流传的。面前男孩的模样,似乎是能和她记忆中某个不知名的故事角色相吻合。

不知是否是错觉,雨下得似乎比她刚来时大了许多。

徐曼逐准备匆忙,没料到会突然下雨,身旁无雨伞傍身,附近也无避雨去处,不出一会儿浑身衣裙被浸湿。夜风夹杂着雨袭来,天生差强人意的体质这会儿让她受到加倍的痛苦,她忍不住抱着手臂发抖,希冀借此获得些微温暖。

打扮素净的小男孩也站在雨中,身后是与她来时相反方向的道路。她记得来时遥遥望见路的那一端愈远愈荒凉,可这时再仔细看却发现那里矗立着好几户人家。

鬼都是要害人的。她的眼神一刻不敢从那男孩身上移开,而男孩也配合地一动不动,像是一尊不会被淋湿的纸人。

头顶的雨突然被挡住了。她抬头,发现一把油纸伞撑开,替她遮住了来势汹汹的雨。她回过头,她朝思暮想的情郎终于出现。

“曼逐,你可让我好找。”

她觉得疑惑,自己分明一直在桥上没有走动。忽然她像想起了什么,猛然回头望向身后,然而,直到路的尽头都没有那个苍白男孩的影子。

“曼逐,你在看什么?”她摇了摇头,心道或许是把什么东西认成了人。

吴二少爷揽着她的肩膀,两人并肩走过拱桥。湿透的肩感受到的温度让她安了心,依赖地朝他怀里挪了挪。

感觉到徐曼逐的动作,吴二少爷身子一僵。随后开口,意图掩饰肢体的不自然:“前边就是我前不久瞒着家里购置的宅子,虽然没有吴府豪华,但我们两人生活也绰绰有余。”

“我们今晚便拜堂成亲,我只请了些相熟的朋友见证,这样即使日后出了什么变故,今日有了见证,他们也不好叫我们分开。”

吴二少爷推开宅子的大门,两块深色门板上贴着大红色的“囍”。

他先一步迈入院门,随后侧身来扶徐曼逐。

她低头跨入院中,刚想抬头打量整座宅子,眼前却被一块红布突然遮住视线,眼睛只来得及捕捉到从她身边跑开的一双小脚。

徐曼逐一颗心连带着头脑都像泡在蜜罐里,她没有多想,只是嗔怪一声吴二少爷心急。

耳边冷风吹过,落叶卷着雨,擦着院里的青石板滚过宅子正门,徐曼逐踏上去,那些枯黄的叶发出簌簌脆响。

唢呐声骤然响起,锣鼓齐鸣。

“一拜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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